一个冬日清冷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人去楼空的办公室,绞尽脑汁写年终工作总结。不经意间,一种如风的东西因为某种简单地碰触,把我的记忆之门轻轻吹起,家乡麻溪的油茶树便在心中摇曳出一片碧绿。
十月的油茶树,果花同株,怀胎抱子。俏立枝头,迎风招展的紫红色的油茶子,带着经历秋霜冬雪春雨夏雷洗礼后的骄傲,向人们展示着一年的收获;白色的油茶花,不只是让整个油茶林弥漫着茶花蜜的甜香,而以花对果实的承诺,对来年油茶树的收成,已做了了如指掌的安排,不正像极了一篇工作总结的架构吗?
于是,我便沉醉在关于油茶树的怀想里!
在我的家乡麻溪,没有什么比油茶树更普通的了!家乡的山山岭岭,零零星星的边角之地,不管是向阳的南坡还是背阴的北坡,抑或是荆棘丛生的石旮旯,无论土肥土瘦,油茶树似一个绿色的精灵,带着绿意盎然的华盖,以无所不在的勇气,支撑着家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绿意。在郁郁葱的油茶林里,父老乡亲耕种着花生、大豆、辣椒或西瓜等作物,累了,在油茶树荫里歇息,完工了,捡拾一捆枯萎了的油茶枝叶作为烧饭煮菜的柴薪。于是,村里的炊烟依次升起,家庭主妇们手握镶着茶树手柄的菜刀,在茶树做的砧板上,把开水烫过的茶苞切碎,往滚热的茶油锅里一倒,再放点剁辣椒,一盘色香味俱佳的茶油炒菜便跃然桌上。而对于孩提时我们来说,用油茶枝干削陀螺,选一段“丫”形或“厂”形树枝做弹弓或玩具手枪,很是经久耐用,也带给我们童年无尽的欢乐。
世人都知油茶树有“果花同株,怀胎抱子”的奇观,却很少提及油茶树“一花两果”的特性,同一种花的挂果,在不同的季节,结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果实,一种是清明节前后长出的可以直接食用的“茶苞”,一种是国庆节前后采摘的用来榨油的油茶子。
每年十月国庆前后几天,是家乡采摘油茶子的季节。那时候已有部分油茶花开,但并不多,所以“怀胎抱子”的景观也不多见。等到油茶子采摘完,少了竞争养分的对手,油茶花便开得灿烂起来。花瓣是白色的,花蕊有点像向日葵,黄色扶苏似的花舌整齐围成一个圈,白中带黄,远远望去,白花花的一片。油茶林的地上,便多出无数个筷眼大的土孔,旁边还附带一撮桔红色的新土,成千上万只蜜蜂钻出地面,嗡嗡穿梭于油茶花的海洋,油茶花蜜的甜香便欲加浓烈。孩提时的我们,截一根抽穗的野草,抽出里面的蕊,做成一根中指长中空的草管,探于花蕊,贪婪地吸吮着花蜜,这样欢快的日子差不多可以持续一个月。
花期过后,枯黄色的花瓣并不马上脱落,而是裹着绿豆大的有白色绒毛包围的球形挂果,熬过严寒的冬天,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部分挂果在清明前后温润的天气里疯长起来,先是一个手指头大的青色的未褪尽白毛的小球体,没过几天就长成乒乓球大小紫红色的茶苞,经过几天阳光的催熟,紫红色的表皮裂开,一个成熟的茶苞便垂涎欲滴的挂在枝头。茶苞中空,脱皮后的肉皮直接食用,青皮的吃起来有点涩,白皮的吃起来鲜而甜。再加上四月里油茶林里甜而多汁的野生草莓,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零食缺乏的岁月里,一片油茶林,在孩子们眼中就是一座零食的天堂。与孩子们吃着茶苞的欢天喜地不同,大人们总是显得忧心忡忡,因为茶苞结得太盛,油茶子就相对少了,茶苞毕竟不能当饭吃,而能榨油的油茶子才是油茶树精华所在,才能换成乡亲手里实实在在的票子。
五一过后,茶苞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眼,油茶子却日渐变得清晰,青或紫红,表皮的白毛摸起来还有点粘手,屁股上拖着一根发线似的黑尾巴,带着油茶树固有的油光,很是骄傲地站在枝头。从五一到十一,在夜与昼的交替中,一个黎明又一个黎明,不管是风吹日晒雨淋,还是人砍火烧畜踏兽磨,就那样默默地站在山冈,扎根于贫瘠的红土地,努力汲取着营养。像一个坚挺而执着的哨兵,不在乎你的回眸和关注,却仍固守着心中那份清苦和宁静;像家乡父辈们的脊梁,不管多苦多累仍然保持笔直,撑着孩子们头上无忧的蓝天,也撑着一个家庭朝着幸福的方向。等到麻溪水瘦,处暑一过,天气渐凉,又一季的瓜熟蒂落姗姗来迟。
村长提着一面铜锣,从村东走向村西,又从村南走到村北,大着嗓门,明天开山采茶子啊。于是,村子像炸开了一锅粥。因为油茶子毕竟长在山上,虽然分到各家各户,但不及时采摘,守不住就被别人摘了,所以有个“抢茶子”的说法。为了保证自家的茶子颗粒归收,每家每户能请亲戚朋友帮忙的都带了口信去,大户人家更是杀猪宰羊招待客人。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像过年关一样吃了早饭,村口大路上黑黑的都是人,老人小孩都出动,牵着牛,别着柴刀,带着干粮,提篓挑筐,一个个急匆匆,直奔自家山头。
摘茶子在农村是除“双抢”外最辛苦的活了,一是摘,二是挑。摘是手上功夫,一个一个的摘,讲究眼尖手快,吃力耐久的活;站着摘还好,爬树摘时一面要防备粘人的茶花蜜,还要经受油茶树表皮黄褐色粉末的瘙痒,还不算那讨人厌的蚂蚁,记忆中大都下着雨,冻得人直发抖,那份难受非亲身经历不能体外。油茶子在山上,全靠人力挑回家。在我们农村,挑油茶子是最重最累的活。油茶子比稻谷沉得多,一担箩筐谷子大约120到150斤,而油茶子会上200多斤,挑断扁担是常有的事,力气小的只能挑小半担,这活自然而然落到各家成年男丁身上。一担油茶子大约能榨六斤左右的油,大户人家一季下来能榨五六百斤,我家最多的一年也有两百斤,想想几十上百担的油茶子挑回家,父辈们肩上很是脱了几层皮。
油茶子要变成黄亮透明的茶油,还要经历晒、碾、蒸、踩、压五个步骤。首先是晒油茶子,在禾塘里摊开来暴晒,表皮裂开,露出里面油黑发亮的油茶籽;再把茶籽从茶子皮中一一捡拾出来,再集中晒两三个日头,剩下的便是油坊的活了。油坊外面经常有一个大的石碾,地上一个直径足有4米的圆形石槽,中心坚一根粗木桩,跟穿过碾盘的横木相连,牛拉着横木,碾盘在石槽里围着粗木桩转圈,放在石槽里的油茶籽在一阵毕毕剥剥声中被碾得粉碎。在事先烧热水的铁锅上支一个半椭圆形的铁架,上面铺一块透气的粗布,再把碾碎的油茶籽倒在上面蒸,有经验的榨油师傅一看成色差不多了就可以踩枯了。踩枯可是项技术活,把一束稻草剔干净,去掉尾部多毛草的部分,扭一个旋,倒铺在地上,加多点草铺厚实,把蒸熟的油茶粉倒进去,用力踩紧,上面同样铺一层薄草,把铺开的稻草收拢来,再用两个铁箍套上去箍紧,一个5厘米厚直径半米的油枯便踩成了,等待上榨压油。
榨是木榨,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截取中间约五米长均匀的一段,辟成两半,将中间掏空,再用四根粗木楔撑成上下两层,构成一个“鼎”形,中间掏空的部分刚好构成一个横放的比油枯稍大的圆柱体,左边放油枯,右边用厚而短的木楔抵住栓结实。当圆柱空间满得差不多时,用一根两三米长前面薄后面粗的锥形木楔用力挤进去,再从屋中央横梁处悬下一根粗绳,吊一块足有两三百斤重的大石头,做成石槌,像荡秋千一样来回用石槌击打锥形的木楔,油枯受到挤压,只听一阵阵稻草“扎扎”崩裂的声音,茶油便沿着稻草渗出来。后来,随着榨油技术的不断进步,碾米机取代了石碾,铁榨取代了木榨,出油率也高了,榨油也就不再那么辛苦。
油茶树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从烧拾柴火的树叶树枝树干,到带给孩子们无限快乐的茶花蜜和茶苞,再到备受煎熬压榨出来的哺育了家乡一代又一代儿女的茶油,那么彻底,那么无私,却从不要求回报,无怨无悔地默默奉献着自己的一切,不正是任劳任怨、奉献自己、辛勤养育儿女而从不索取的家乡父辈们的真实写照吗?
我也说两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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