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之王
媒体:中国林业网 作者:内详专业号:朱峰
2015/2/25 21:41:06
(一) 第一次见到野马让我有点失望。我以前一直以为野马长鬃飘飘、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但这回在围栏里见到真正的野马,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它们虽然野性十足,但长得朴实无华:体格没家马高大,猛一看跟野驴差不多;鬣毛也不像家马那么飘逸洒脱,而是像理了板儿寸似的齐刷刷地直立着;它们也没有家马那样高贵复杂的毛色,一身全是土黄色,像是穿了一套制服;它们的小腿,颜色深深的,像是打着绑腿一样。 但当我看到大帅时,却立刻被野马那种深植于骨髓和血液中的野性和自由的力量所吸引。 大帅早就大名鼎鼎了。它出身于高贵的英国贵族家族,肩部两侧带着“V”字形的深褐色燕尾族徽——这是英国引进马的遗传特点。它的父亲是野马中心建立以来最为功勋显赫的英国马“飞熊”,母亲叫玛丽亚,也是一匹英国马,漂亮而健壮。继承了父母优秀基因的大帅有着超强的繁殖能力,是继父亲飞熊后最优秀的种马。它的群体发展得很快,短短几年时间,就由最初的9匹发展到30多匹,并且个个体格健壮、品质优良,是野马中心最大最优良的群体,也是我们心目中寄望于将来能够重征卡拉麦里荒原的第一支主力队伍。它们原来是在7号场内,后来中心专门在7号栏北面开辟了三千亩的大围栏,营造了一个类似于卡拉麦里荒原的环境,将大帅的群体放进去进行适应性的训练,而大帅果然不负众望,突出地表现了一个野马头领管理家族的能力。 我第一次看见它时,它正站在围栏里向戈壁深处眺望。它背倚天山的挺拔身姿、肃穆庄重的神情、坚毅深沉的眼神,无一不透露出那份浸透了准噶尔意韵的王者气派。 看到我走近围栏,大帅警惕地竖起耳朵,转过头凝视着我。这个时候,我看到它的眼神里、体格中迸射出一种精神抖擞、野性张扬的神采。多么熟悉的眼神,似曾相识,在我的梦里,在那匹神骏的黑天马的眼睛里,我曾读到过这种让我内心震动的东西。这就是真正的野马,肌肉强劲,神情狂野,浑身上下散发着征服一切的自信和勇气。 我和它隔着围栏静静对视。秋天的夕阳映红了身后高耸的天山,阳光在它那直立的板刷一样的鬣毛间闪闪跳动,为那优美弯曲的弧度增添了迷人的动感。它的嘴唇泛着白色,稀疏地长着一些黑黑的硬撅撅的胡子。也许是我们在梦里曾经见过,它眼睛里的敌意很快就消除了,我甚至感到了一些亲切,不过当我还想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却止步于它无声的威严。 静静伫立的大帅突然仰起头对天长鸣,暗金色的鬣毛在它粗壮的脖子上抖动。分散在围栏里的大大小小的野马开始向它聚拢。最先向它走来的是它美丽的妻子——“皇后”绿花,紧接着,它的“妃子”们、儿女们一个挨一个地接踵而至…… (二) 这是它们日常生活的图景: “皇后”绿花在最前头开道,大帅在后面压阵,野马们悄然有序地排成一列,沿着一条早已踩出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围栏深处走去。 到了饲草丰沛的地方,家族成员三五成群地觅食。妻子们带着自己的后代专心地采食鲜草,而大帅则在一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每当发现哪匹马吃得太专心掉了队或者离群过远,它就跑过去,慢慢地跟在后面,头颈向前伸向地面,双耳后抿,威严而坚决地将它们圈进大群体之内。有些野马有时不大听话,它就会冲上去追咬,这就保证了它的家庭成员们有组织有纪律地集中在一起休息或采食。 大围栏内没有水源,吃完草后大帅将群体赶回7号场内,让马群去喝水槽内的水,它跟在群体后面,把那些贪玩掉队的马一匹一匹都圈进队伍。喝完水后,马群就在场地内集中休息。天气炎热时,它们在圈舍内乘凉,气温降下来后,大帅又带它们出去采食。 因为群体内马匹数量很多,大帅经常就这么跑来跑去,使自己的家族保持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大帅管理家庭的责任感很强,圈群能力非常突出。除了每天带着妻儿们一起吃草、喝水、将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外,它还承担着保护家庭的重任。 大帅群体得到的非同一般的待遇受到了众野马的瞩目,尤其是公马群的马,它们争相跑到与大围栏相邻的铁门边,遥望大围栏内的母马,眼睛里充满了羡慕。这也引来其它各场地头马们的嫉妒,它们心里感到很不平衡:大帅有什么了不起?它哪些地方比我强?它凭什么拥有那么多的妻室?凭什么占有那么宽广的地盘,有本事,就过来和我比试比试。 于是,种马们经常用蹄子使劲地敲击大门,主动向大帅宣战。 对于有意挑衅滋事者,大帅并不会置若罔闻,它会冲过去与它们奋勇格斗,它要给它们点颜色看看,好让它们心服口服。有时大帅跑得过猛,到了大门前收刹不住,伸长的脖子或头常会“哐”地撞到栏杆上。它们就这样经常隔着栏杆或大铁门争斗,用蹄子狠狠地踢打大铁门,或将头伸过栏杆追咬对方,两耳向后抿,怒目圆睁,头颈前伸,嘴里不时发出粗重的哼哼声恐吓着对方。最惊心动魄的时刻,就是两匹公马同时立起,用两个前蹄像拳击一样对打,持续几秒钟后,它们“忽”地将两只悬空的前蹄放落到地上,继续奔跑,相互追逐,相互扑咬对方。 打斗期间,头马们常会在大门前或围栏边扬尾排粪,或再撒泡尿,这就算是“跑马圈地”了,通过粪尿划分出自己的势力范围,并警告对方不准侵犯自己的地盘。当你走到大铁门边时,一定可以看到一堆堆的马粪,那是公马们示威与警告的象征。群体内的其他母马撒尿或者排粪后,头马都会跑到跟前嗅闻一通,然后再在上面撒泡尿或者也排一点粪,或许头马是通过这种方式表示对自己妻儿们的识别和占有吧。 (三) 我经常看到大帅抬头北望。 它那坚定中带着忧郁的身姿经常会让我去揣测:它在想什么呢? 北方是水草丰美的卡拉麦里,是准噶尔最甜蜜的土地,是一百多年前野马们最后的故乡。也许从遥远的北方吹来的卡拉麦里的风里带着故乡亲切而忧郁的呼唤吧?也许那苍茫的大地唤醒了它对祖先留在血脉里追逐狂风的记忆吧?故乡就在前面,大帅却止步于围栏。 大帅已经不是一匹年轻的马了,它的年龄已相当于人到中年。 我当然知道野马中心多年来所有艰辛的全部指向就是野马归野。我也知道第一个率领马群冲出围栏走向荒野的头领很可能就是眼前这匹英武神勇的准噶尔大帅。它也知道吗?它准备好了吗?自从我做过那个神秘的天马之梦,我总觉得自己与野马已能进行真正的交流。但我现在似乎仍然读不懂这位深沉的头领的心思。我想大帅一定在渴望着重回卡拉麦里,重新自由自在地飞驰,而不愿像其他的野马一样,无奈地屈死在围栏里。 每次望着大帅凝神眺望的身影,我似乎都可以感受到一种自信与勇气交织着的渴望,一种忧郁与坚忍交融着的压抑。真想走进它的心,看看里面有多少理想与现实冲突的无奈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