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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谷之首的另一种美学

媒体:中国林业网  作者:内详
专业号:朱峰 2015/5/15 17:01:55
我们早有了清晨被叫醒的经验,有无奈,有勉强。公鸡是有的,红冠白羽,在屋后的鸡窝里,扯着噪子将太阳喙出山方才放下脖子,一个村子都不再有梦;母亲是有的,在床边、在灶屋,基本上是从商量到喝斥,不赖到最后一秒我们也不愿意离开永远瞌睡的时间;鸟儿是有的,喜鹊、麻雀、布谷,也有鸽子,它们是按照自已的声音在赞美或者埋怨,只是捎带着将我们叫醒,很多时候它们会吃一枚惊吓的石子;军号是有的,急而不促,缓而不慢,我们几乎同第一个音符一起弹起责任;手机是有的,苹果、三星、华为,均在设定的分秒中,用自己喜欢的音乐或铃声强硬地与清晨划开界线……被一种香气叫醒,是从来没有过的,在这个夏天,一个叫大山村的地方让我们体味到了那份神奇与天然。 大山村成长在皖南石台县的牯牛降山脉深处,我们不是来寻觅风光、不是来苛求长寿,而是找寻一种米,一种富硒生态米。 吃着大米长大的我们,自然知道大米是稻谷另一种意义上的表现形式。稻、黍、稷、麦、菽,素称“五谷”。稻,作为五谷之首,历史有一份见证:我国是世界上水稻栽培的起源国,根据1993年中美联合考古队在湖南永州道县玉蟾岩发现古栽培稻,距今已有14000~18000年的历史。还有李绅的一首《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即是叙事,更是叙人,它将稻米完美地结合于生命、品德、文化之中,让我们接受一株植物的伟大美学。 我们带着午后的酷热进山,一天蔚蓝,走在身边的秋浦河在前往牯牛降风景区的桥头处突然清绿起来,昨天的雨水难道没有从天上、从树上清洗下一点什么脏物?司机师傅说:山里都这样,雨这边停,水那边清。语气中,没有丝毫怀疑的成分。追着这份清绿,我们往上,往上,再往上,直到村口,绿色和绿意延绵而透澈,心情怎么不返回到春天? 下榻的农家乐,三星级,是村里的王支书家。王支书在村口与我们接上头后,忙去了,直到第二天午饭时才回家。进山的道路在维修、外来的游客要接待、村里“两委”将选举、百姓的经营要指导……他是个大忙人,与我们聊了聊的时间都是从午饭的时间里挤出来的。接待我们的任务,落在了他刚以优异成绩考入县一中的儿子身上。从进村到站立在村边的沧溪廊桥上,我惊讶:宋代大诗人杨万里是不是来过大山村?你看,全村半百人家,偎依在沧溪旁,一座廊桥将溪河的深幽和清爽送给了每位前来的人,这不正是大诗人的哲思和诗意么?——“人家争住水东西,不是临溪即背溪,拶得一家无去处,跨桥结屋更清奇。” 下得溪边,暑意全无,有的只是与肌肤相应的亲热与温和。下去!尽可能地脱掉身上所有的累赘下去,下到沧溪里去——这是我们的强烈的欲望,也是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的旅客、疗客们无时不有的欲望。我们问一些来短居的老人们,他们每天要来喝一杯生水、洗一次身子,图的就是一种亲近与融合。我们下去了,水不过膝,缓缓而涓的水,轻轻地抱过我们的双腿,又轻轻地放了,它不可居留,跟我们一样,它的前途在远方。在沧溪里,我们看到了天,看到了地,看到了自己,一切都是水的缘分。之后,我们一直上游,一直到离开最后的那一刻,我们都在“下去”,凡能下去的地方都下去,不能下去的地创造一个“能”也要下去,仿佛沧溪可以涤清我们身上的每一粒尘埃,错过了,身体和心灵就可能不洁一般。在这里,我们对水、对生命有了新的认识:母体的羊水、乳房的奶水、吃喝的河水……它们是一体的。 水从哪里来? 支书的儿子引领我们沿溪进入神龙谷,人造的石阶、小桥和廊柱,尽可能地让我们方便领略景区的面貌。谷里的所至、所闻、所思,无处不在于水,无人不在于水。是因为昨天的下雨?龙潭丰腴、瀑布衔虹、植被洇晶……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关注溪流之外的山来,要怪只怪沧溪的水太热情、太主动、太让人放不下,事实证明,下来的几天,我们爱的还是这一流溪水,只不过那份爱已经“化学”了,进入了气管、进入了血管、进入了心管。水是从山里来,从植被中来,无须挤压,无须吸取,是一种淌,顺着山势、顺着人心,可以满、可以溢。水让山动起来,山让水美起来。这种默契,如情人间。 跟所有的景区一样,终点都在意犹未尽处。当我们恋恋不舍地走过沧溪上最后一座看景小桥时,水还在深处鸣响,想象还在惯性中前行。然而,人的喜新厌旧之态终还是有了暴露,我们又爱上了这里的树。 大山村背靠大树!这是我们的惊叹。 大山村的后上有座不大的山,山上却有着高大的树。高大的树叫甜槠。这种来自第四纪冰川时期的壳斗科树种,在历史的风霜和自然的冷暖中展现的已经不仅仅是高大了。在一波又一波抗争和征服的砍伐中,尤其是那个“大炼钢铁”的激情无序时代,它们怎么没有倒下,成为一汪火焰?年轻的中学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下山时,有位老妇在卖甜槠粉,我们才知道,这些如天伞的大树长有果实,每至霜期,均有熟实下落,可生吃,略苦,若用砂石拌炒,香甜可飘窗追巷。地方志也有记载:“以其子为果品;磨之作冻,尤佳”。我们对此有了猜想,并且很自信地推断:它们的圪立,缘于人们对饥饿的恐惧和对食物的感恩。在从来没有断绝过饥荒的人类成长史中,像甜槠这样的树种,续接了多少生与死的故事?砍伐它们其实是在砍伐生命,哪怕是丰盈的年代,我们也要时常温故饥荒,温故一棵树哪怕一棵草的泽被情怀。甜槠,一种能够维护生命的树,令我们敬仰。然而,王支书的解释更有权威:族上有规,任何人不得上山无缘砍伐,否则轻者罚其在祠堂是燃烧三天裱纸,谢罪于祖灵;重者还要设席摆桌宴请乡里,以示加罚。把一棵树与一个家族的血脉络在一起,怎么不高大参天?怎么不荫护后人? “你们村的稻田在哪里?”也许是甜槠的暗示,我们问到了大山村之行的目的。 “在前边。”中学生青春的手臂,穿过一棵粗大的甜槠,落在了远处也可能是近处,因为起雾了。“天晚了,明天再去吧?” 山雾,与日月争光之时,我们猜想稻田,在沧溪的源头?还是山谷的平地?我们被大山村景物所迷,错过了第一时间去拜访稻田。 晚餐的肉菜全来自屋前村后,是本的,是土的,是城市很刻意追求的原生态。带着对天然食品的仰羡和欲望,我们吃得很舒畅,两大碗米饭早超了晚餐的节制。我们都吃出了吃米饭的香甜,至于硒,那是吃不出来的,只有王支书家门上挂的北京大学、安徽大学的科研牌匾在解说着这里一粒米的内含——硒,是一种非金属元素,1817年瑞典永斯�雅各布�贝采利乌斯发现它时将其命名为Selene,希腊语,月亮的意思。由于硒是动物和人体中一些抗氧化酶和硒-P蛋白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体内起着平衡氧化还原氛围的作用,是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在国际上,硒对于免疫力影响和癌症预防的研究成为持久的热点。科学证实:大山村的硒以黏土矿物吸附的形式存在于山水之间。我们的到来,无疑是为了生命之硒,我们能用心体味到吗?山里的夜,比城里进得早。我们再次来到沧溪的廊桥上,纳凉游客对坐两边,拉扯着东南西北的生活。蓝星清亮地在任由溪河里的人们将其打碎又粘合,萤火虫在狗尾草与人之间穿行,谁家一只不安份的小黄鸡一头扎里水里,它被星星骗了,以为那是萤火虫。众人营救一只小黄鸡,成为这个夜晚的花絮。我们也乐在其中。当众人去收获山夜的睡眠时,我们还在清醒地谈论生活的简约与繁杂。这样的夜,我们拥有得太少。 我们同时醒来,绝对是自然醒,没有鸡鸣,没有犬吠,也没有人声,只有一丝香气在嗅觉里、在梦想里、在脑海里,它在飘、在游,轻轻的、浅浅的,只有平下心,只有平下心,静下气,无意间方才吸纳,张开鼻孔和嘴巴,会一无所获。 “哪来的香啊?”我出门便喊。 “应该是什么花吧?”同行的也都跑进院子里,“吸进肺里,马上就能流到血里似的,太舒服了。” “稻苗香。”王支书夫人着一篮子蔬菜进门,笑笑地说,“就是你们要看的富硒稻。” 稻苗香?我们只闻过稻花香,莫不是这里的富硒稻扬花了?我们急急地往后山走去。 在大山村后山的里边,太阳赖在薄雾里不醒,好在天透了。我们拐过两株同根的甜槠,面前就是一块一块的稻田。它们大的不过一亩,小的只有团箕大小,每一棵稻苗整齐而粗硕地生长在所有能够成田块的地方。一阵细风,那种叫醒我们的香气从露珠上翻滚起来,我们谁也没有做声,是在等待?是在验证?是的,就是这种香,我们从来没有接受过的温润气息。面对朝阳,我们眯上了眼,将所有的神经凝在一股……它们来了,来到我们的身边,只需正常的呼吸,便可得。那香,细细的,滑滑的,清清的、凉凉的,似乎一切都是在为了无障碍进入我们的身体而准备。那香,能看得见,能听得到,就在眼前的露珠上,就在路边的小草中,就在山泉的歌唱里,也在我们的血管里。我们蹲下身子,忍不住扒开一棵稻苗,十几根一般粗的稻杆有力地抱在一起,完成着力与美的融合,从根部到叶尖,犹如莲荷,一尘不染,仿佛不是真的,是人工所造。 “这稻跟长在镜子里一样!”我们都这么说。 大山村的稻田,无须人力灌溉,由上而下的泉水,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株植物,这是一种普世价值。一层、两层、三层……十四层,我们在数着山泉要经过的稻田,让我们谁也没想到,如此之水一层又一层地流淌和浇灌,只求哺育,不带一丝污物。因为,它还要往下,汇入我们热爱的沧溪,供人饮用、供人洗涤。一个长久而放心地使用浇灌过稻田之水的村庄,自然与农药化肥无关,他们相信泉眼,他们相信稻禾,他们更相信自己。 太阳出来,香气沉进了水里。我们开始相信,这种香只有从这种水里才能高尚地长出来,尽管它的品种叫“玉珍香”,十分雅致有名号。 我们突然想听佛乐,就在这山谷中、稻田上、鸟鸣里……我们仍然需要宁静和梦想,可惜没有。突然,同行手机里飘出幽悠的歌声:“吤呣飞过青又青哎/吤呣飞过打铜铃哦/吤呣飞过红夹绿/吤砪飞过抹把胭脂哎/搽嘴唇哦;青翠飞过青又青哎/白鸽飞过打铜铃哦/天主鸟飞过红夹绿/长尾巴飞过抹把胭脂哎/搽嘴唇哦/哟飞过青又青哎/飞过打铜铃哦。”青年歌手霍尊的演唱接近于佛乐,满足了我们短暂的欲望。艺术需要的正是接近,我们的人心何时在接近人心? 真正吃到富硒米是与王支书一起的午饭,这也是两千多亩硒米种植者、池州市梅里生态米业有限公司老总李志忠的策略——有比较,才有鉴别。也是这个时候,我们才看到了货真价实的富硒米,它不惊不奇,但粒颗完整,轻松地能让我们想象到稻谷的沉甸。 面对稻子,我们表现如何?“千里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曾几《苏秀道中自七月二十五日夜大雨三日,秋苗以苏,喜而有作》),是景致?“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是喜悦?“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辛弃疾《西江月》),是希望?“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毛泽东《到韶山》),是大略?甚或全有。面对米,我们更多的是欲望,“香饭舂菰米,珍蔬折五茄。”(柳宗元《同刘二十八院长述旧言怀感时书事》)“城中斗米换衾绸,想许宁论两相直。”(杜甫《秋雨叹》),“何况江头鱼米贱,红脍黄橙香稻饭。”(白居易《盐商妇》)……在唐诗宋词里,米的诗句多达500多首,远远超过它的本体稻谷。而将米上升到一种格致的也不乏大家:白居易在《杂兴三首》中吟唱:“古称国之宝,谷米与贤才。”他还在《思归乐》中感喟“太仓一稊米,大海一浮萍。”杜牧在《早雁》中写道:“莫厌潇湘少人处,水多菰米岸莓苔。”是劝别人,还是劝自己?只有他知道。毛泽东在《送纵宇一郎东行时》,使一粒米回归到了万物之缘:“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同行的艺术家,一声惊叹:“我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米白’色,我得带一把回去,我也一定要用米白创作一幅最美的画。”米白,原来是一种独立的色彩。 我们满足于大山村的沧溪之水,我们不满足于富硒稻的生长,不满足于富硒米的香甜,是我们不善于时机选择?是我们不能够展开想象?是我们不自觉抵制欲望?都是也都不是,我们贪欲起稻的孕态、花味来,还有谷黄。我们太过于直接面对像米这样经过加工的事物了,我们的“认识”被我们人为地截肢了许多。无疑,这是人类的悲剧。我们还会来,至少在十一前后,我们记住了王支书说的收割时日。 出山时,撞到一位满头大汗的中年人在村里边喊边窜,一打听,才知道他是从江西慕名而来订购富硒米的,他张口就要几百吨。米香不怕在深山。大山村得硒独厚、得米独香。 一粒米九斤四两力,它是力量的代言。这力,来自于天,来自于地,来自于人性的温良。 “天地粮心”——我们对一粒米有了新的定格,这也是“米王”李志忠的座右铭——没有力量的人,不敢有这般口气和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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